“娘希匹，給你們撥瞭那麼多錢，才搞瞭這麼點飛機，你們把錢都花到哪去瞭？你們讓我拿什麼去和日本人打仗？”
1937年7月的一天，從南京國民政府委員長辦公室裡傳來蔣介石憤怒的斥罵聲，此時站在蔣介石辦公桌對面接受訓示的是國民黨航空委員會常務主任周至柔，隻見他戰戰兢兢、冷汗直流，一面想張口辯解，另一面又欲言又止。
是什麼事情讓蔣介石如此震怒？又是什麼原因讓周至柔如此糾結？就讓我們一起探尋一下這段國民黨秘不外宣的隱秘歷史吧。
禦外敵雪前恥，夫人出馬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軍悍然發動盧溝橋事變，拉開瞭全面侵華戰爭的序幕。蔣介石作為中央政府首腦，迫於全國壓力，隨即開啟瞭全面備戰。
日本雖為彈丸小國，但軍事實力不容小覷，在其海陸空三軍當中，蔣介石最為忌憚的當屬空軍。明治維新之後，日本工業發展突飛猛進，其航空工業水平更是位居世界前列。
在日本軍國主義思想推動下，大量先進的戰機被制造出來，無論從技術性能還是從規模數量上，都足以能讓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傢為之側目。
早在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時期，蔣介石就見識到日本空軍的威力。當時我方第十九路軍在蔡廷楷、蔣光鼐等愛國將領帶導下，對來犯日軍進行瞭殊死抵抗，但因為日軍擁有強大的空中優勢，我守軍處處受制，軍用和民用設施在敵軍轟炸下受損嚴重。
其時國民黨雖然也派飛機進行支援，但受限於當時空軍實力，中央空軍和廣東空軍加起來才拼湊出40架飛機參戰，這和集結瞭近300架飛機的來犯敵軍相比，完全不在一個等量級，戰場局面非常被動。（註1）
淞滬抗戰的教訓讓蔣介石深刻意識到“無空防即無國防”的道理，促使他開始投入巨資進行空軍力量建設。
從1932年6月起，南京國民政府先後擬訂瞭多份階段性建設計劃，每一份計劃裡空軍建設都是重點項目（註2）。
為加強國民黨內部空軍專業人才培養，1933年蔣介石選派周至柔到歐美各國進行空軍專業學習，周至柔學成回國後先後被委任為中央航空學校校長、全國航空建設會常務委員、航空委員會主任等職，全面負責國民黨空軍一體化建設事宜。
生性多疑的蔣介石雖然重點培養和使用瞭周至柔，但把空軍這一耗資巨大的項目全交給他一個人，蔣介石並不放心。周可以利用其所學專長做一些具體事情，但要把控空軍發展核心大局，蔣介石早有人選——那就是他的夫人宋美齡。
宋美齡出身豪門，自小接受西方教育，對於西方科技文化並不陌生，在外交方面更是獨有優勢，而她本人也懷有參政報國之心，願意幫助蔣介石分擔國務，由她來主抓空軍發展對蔣介石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
1936年，蔣介石在任命周至柔擔任航空委員會主任的同時，也任命宋美齡擔任航空委員會秘書長，表現上周至柔全面負責，實際上起決定作用的是宋美齡。
宋美齡接手後馬上投入角色，一面深入學習航空理論和飛機設計制造等專業知識，一面從財政和人事兩大方向牢牢把持住空軍管理實權。
美國傳記女作傢尤恩森在她所寫的《宋氏三姐妹》中曾提到：“宋美齡獨攬空軍大權，不容他人染指，並成為嚴格執行空軍紀律的人。她規定，凡在這支精英部隊中行竊者，將被處以極刑。”（註3）
有委員長的高度重視、大力投入，也有委員長夫人的親抓實管、盡心盡責，如此看來，國民黨空軍建設應該是突飛猛進、一路順遂才對，但為什麼還會出現開頭蔣介石大發雷霆的一幕呢？
聽匯報現異常，雷霆大怒
1937年7月17日，蔣介石在廬山發表瞭抗日演說，向全國人民表明瞭救國決心：“隻有犧牲到底，抗戰到底，惟有犧牲的決心，才能博得最後的勝利”。
抗日態度既已擺明，接下來蔣介石要盤點一下己方軍力，統籌策劃對敵方略，陸軍情況蔣介石基本瞭然於胸，但空軍這方面由於之前一直是宋美齡在親抓，他非常放心，所以沒做過多過問。
臨敵對戰之際，他把周至柔叫到辦公室查問當前空軍發展詳情，周至柔將空軍建設狀況向蔣介石做瞭一個大致匯報。
從周至柔的匯報看，在航空委員會推動下國民黨空軍的確有瞭一定發展：軍用機場較以往增多，已建成機場262處，基本覆蓋全國重要軍事戰略區域；
空軍人員編制不斷擴增，截至1937年國民黨已擁有瞭９個航空兵大隊、５個直屬中隊，飛行員人數超過3000餘人；軍機規模有所提升，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前，國民黨共有戰鬥機346架，相比國民黨北伐時期（14架）增長瞭20餘倍。（註2）
但是，蔣介石從周至柔的匯報中卻聽出瞭問題，346架軍機和之前相比的確是增量明顯，但這一數量遠遠沒有達到蔣介石的預期。
要知道，當時日本僅陸軍作戰飛機就有1156架，另外海軍還有278架艦載機，國民黨空軍這三百多架飛機與之相比完全就是小巫見大巫，根本無法形成對等的空中力量抗衡。（註2）
另外，蔣介石雖然不清楚空軍建設具體過程，但他很清楚國民黨在空軍方面投入瞭多少資金。
1937年國民黨軍費總預算為2億元左右，其中空軍約占35%，即0.7億元，這部分巨額資金無論如何不可能隻置辦出這麼點傢當，所以蔣介石雷霆大怒，沖著周至柔一通劈頭蓋臉地臭罵，不斷追問空軍軍費去向。
周至柔無奈，隻得泛泛列舉瞭一下設備維修維護、飛機制造廠開銷、機場修建等幾個較大的資金出處。
但蔣介石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搪塞過去，他堅持讓周至柔拿出航空委員會當年預算收支情況。
不看還好，一看蔣介石更是怒不可遏——當年空軍建設竟然出現瞭近8000萬的虧空，這下蔣介石徹底坐不住瞭，他指著周至柔的鼻子大聲喝道：“這件事我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面對蔣介石的斥責，周至柔神情復雜，囁嚅瞭半天最後吐出一句：“卑職確實辦事不力，但卑職以為委員長還是不查為好。”
蔣介石一愣，他聽出瞭周至柔話裡有話，蔣介石馬上聯想到空軍重要事務都由宋美齡親管，周至柔如此顧慮莫非是與宋美齡有關？
想到這裡，蔣介石火氣頓時矮瞭三分，他沉吟片刻後對周至柔說：“不管是什麼情況，你據實跟我說，我自會酌情公正以待。”周至柔見再也無法遮掩，隻得將自己掌握的實情原原本本匯報給瞭蔣介石。
縱貪腐輕敵態 貽誤戰機
其實，周至柔前面提到的設備維修維護、飛機制造廠開銷這兩項支出並非完全是托詞，它們的確耗費瞭大量軍費，隻是這兩項巨大花銷的背後有一個共同的深層原因：蔣介石領導下的南京國民政府把重點都放在瞭“剿共”和“斂財”兩個大方面，對於工業建設和科技發展並不關註，這就導致國內工業基礎非常薄弱，進而影響到軍事裝備保障。
當時中國自身不具備自行研發先進戰機的能力，所有在用航空設備幾乎都源自於國外。
以1934年國外進口飛機及其附件比例來看，美國占68.9%、英國占8.1%、德國占1.4%、法國占 16.3%、意大利占 5.2%，這些還僅是設備情況，其對應的武器彈藥同樣也是種類繁多，而且全部依賴進口。
加之全面抗戰前，國民黨空軍被頻頻用來“追繳”共產黨工農紅軍，還在“中原大戰”中和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開展內鬥，軍機損耗巨大，這維修和補充的費用全都給瞭外國人。（註4）
航空委員會不是沒想過以國產化來替代進口，他們在全國建造瞭多所飛機制造廠和維修廠，但這些工廠受限於國內工業水平和技術實力，隻能做一些低端型號飛機的進口部件組裝和簡單故障維修，以至於從建廠到運營花去瞭很多錢，但實際作用並不大。
上述費用雖然花得有些冤枉，但還算正常開銷，另有一些因貪腐而導致的非正常經費流失，則是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
宋美齡對空軍財權一手把握，她的“嚴格軍紀”其實針對的隻是外人，對於自傢人她卻是完全放任。
她的哥哥宋子文曾以財政部名義向美國一傢飛機制造廠購買瞭10架教練機，事後被發現所報交易費用與廠方提供的實際購機價格有20%的差額，這筆差額究竟去向哪裡，無人追查；
宋美齡的姐夫孔祥熙以“考察實業”為名從歐美購買瞭 20多架“飛霞式”轟炸機，結果到貨後發現全部都是二手舊貨，連機炮裡的來復線都已經磨光，這批以新機價格購買的舊貨根本無法使用，此事最終也不瞭瞭之。
空軍建設過程中的貪腐滴漏，影響的隻是國民黨軍費使用有效性，真正對空軍裝備實力造成致命影響的恰恰是宋美齡本人。
宋美齡在航空裝備知識學習過程中瞭解到，當前西方發達國傢正持續開展飛機新技術研發，她由此判斷現在不能大量購買軍機，否則買回來很快就會技術落伍。她自作主張地停止瞭飛機進口，把用於購買軍機的軍費全部存入國外銀行。（註5）
單從技術角度看，宋美齡的決定並非毫無道理，但她忽視瞭一個重要問題：沒有考慮當前的國際戰略形勢，尤其對日本人的侵華野心沒有進行充分預判，導致國民黨喪失瞭戰前武裝空軍部隊的最佳時機。
中日之戰全面打響後，中國海岸線被日本人封鎖，這時候即便想進口戰機也再無可能瞭。
負民眾落把柄 息事寧人
周至柔向蔣介石介紹完這些情況後，蔣介石是又惱怒又尷尬，惱怒的是對日作戰已經打響，卻發現自己寄予厚望的空軍依然如此不堪；尷尬的是，上述種種都與自己或自己傢人相關，一通暴怒下來責任竟落在自己頭上。
蔣介石呆坐在辦公桌前，一言不發，半晌才沖周至柔擺擺手讓他下去。
周至柔從蔣介石那裡出來後，趕忙去找宋美齡，他知道自己今天捅瞭一個馬蜂窩，這委員長和委員長夫人哪一個他都得罪不起，既然已經把實情說出去瞭，他隻能主動向宋美齡坦白，以求得諒解。
宋美齡聽瞭周至柔所說的來龍去脈後，倒沒有像蔣介石那樣大發雷霆，她低頭深思瞭一會，然後輕描淡寫地對周至柔說：“你回去吧，這件事情由我來處理。”
周至柔如釋重負，他沒想到宋美齡這一關竟能如此輕松度過，他也非常好奇這位委員長夫人究竟要如何擺平這件天大的失誤。
當晚，蔣介石回到傢中，宋美齡並沒有在傢。蔣介石在書桌上看到瞭一張1936年10月31日的舊報紙，報紙上登載著社會各界為慶賀蔣介石五十歲生日而踴躍捐獻飛機的新聞。
看到這則新聞，蔣介石神情一變，他馬上明白瞭這是宋美齡在通過報紙在向他傳遞潛臺詞：“關於空軍戰機購買我們倆都有問題，不要揪著問題不放瞭。”個中深意，隻有蔣介石自己能領會。
原來，1936年10月31日是蔣介石50歲生日，蔣介石聽從江蘇省主席陳果夫的提議，以募集抗日戰機和過生日雙重名義，向社會發起瞭一場“獻機祝壽”活動，以此來彰顯自己的抗日決心。
在愛國熱情鼓舞下，此次活動取得瞭非常好的效果，社會各界踴躍捐款，共募得資金1200多萬。但這筆錢蔣介石最終並未按對外承諾那樣購買戰機，而是挪用到瞭圍剿工農紅軍的軍費中，此事非常機密，隻有蔣介石、宋美齡、宋子文等少數人知曉。
宋美齡此時通過舊報紙向蔣介石再提此事，就是要暗示訴蔣介石：關於空軍所涉問題如果再要追究下去，大傢面子上都不好看，到時候欺騙民眾愛國感情的“帽子”，你蔣介石可是戴不起的。
蔣介石非常清楚宋美齡的小心思，面對自己的“傢醜”本來他也無法深究，再加上宋美齡的暗示，這件事他隻能就此作罷。
1937年12月，宋美齡在《論壇》雜志上發表瞭一篇文章，裡面提到：“我們為什麼沒有空軍來對抗日本在上海的400多架飛機？
你們應當記住，中國空軍的歷史還不滿五年，而在這五年中，由於缺乏掌握這一新式武器的經驗，還浪費瞭許多時間。這使我們在入侵到來時沒有適當的空中防禦力量……”
局外人看宋美齡的文章是在向公眾分析空軍現狀，但隻有蔣介石和周至柔清楚，她這是在為自己的失誤而做鋪墊。
結語
一場由決策失誤和管理混亂所帶來的風波，雖然在蔣介石、宋美齡和周至柔的心照不宣中悄然平息，但國民黨空軍戰力不足已成既定事實。
在隨後的對日全面抗戰中，中國空軍雖然英勇抗敵，湧現出瞭高志航、劉粹剛等一批空戰英雄，但畢竟整體實力羸弱，戰場制空權被日本人牢牢掌控，中國軍隊和百姓民眾為此遭受到瞭巨大犧牲。
歷史有時候會被掩蓋，但真相永遠深藏其中，雖時過境遷，但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參考文獻及註釋
（註1）《血色長空——空軍抗戰與抗日戰爭勝利紀實》（北京：團結出版社，作者：曾景忠、王東方、章文燦、唐學鋒）
（註2）《筧橋中央航校史話》（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作者：渠長根）
（註3）《宋氏三姐妹—宋靄齡、宋慶齡、宋美齡》（世界知識出版社，作者： 羅比·尤恩森）
（註4）《第一屆第四次國民參政會空軍報告書》（《抗日戰爭正面戰場》下冊，南京：鳳凰出版傳媒集團鳳凰出版社）
（註5）《舊中國空軍 20 年見聞回憶錄》（《舊中國空軍密檔》，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作者：楊延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