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49歲的吳國楨做出瞭一個決定:前往日月潭,靜心養病。當夜,他輕裝簡行,約定與司機簡火萬一同驅車南下,臨近出發,卻左右尋不到他的心腹,吳國楨隻好臨時叫上瞭汽車修理隊的一位包姓師傅。
車輛行駛不過片刻,師傅驚駭地告訴吳國楨:“這輛車的螺絲帽和前輪插銷都被動過手腳,如果開到前方的陡坡,一拐彎就會車胎分離。”吳國楨隻好迅速叫停,他和夫人坐在車中久久不能寧靜,可想而知,如果師傅沒有發現這車的詭異,今日便是他和妻子的殞命日。
回到臺北後,他連夜修書一封,告知瞭宋美齡此事,宋美齡闖進瞭蔣介石的書房,怒斥蔣介石:“這就是你們父子倆幹的好事,簡直是法西斯做派!”
此事背後暗藏何等玄機?為何宋美齡要怒斥蔣介石父子?知人論世,蔣氏傢族和吳國楨之淵源,還待細細說來。
吳國楨其人:深受倚重的國民黨高官
吳國楨1903年10月生於湖北建始涼水埠,他的父親吳經明早年畢業於日本陸軍軍士官學校,回國後曾擔任北京政府陸軍部軍訓處長。吳國楨3歲便進入建始私塾啟蒙,《三字經》倒背如流,早有“神童”之名。
5歲那年,吳國楨跟隨母親來到北京父親身邊,他7歲能提筆成文,8歲在看瞭《中俄紀事本末》後,題詩:“俄國侵我兮據我蒙古,我欲拒之兮糧械全無。欲何為計兮取俄頭顱,普天同憤兮志氣慷慨。”盡管言辭稚嫩,卻足見其中激憤。
1914年,11歲的吳國楨進入天津南開中學,在這所學校裡,他與16歲的周恩來結為異姓兄弟。他加入瞭周恩來為會長的“敬業樂群會”,吳國楨在該會任“童子部部長。”
此後周恩來逝世,吳國楨再見兩人結拜之時的照片,隻得哭悲:“結為兄弟,後來異主。龍騰虎變,風風雨雨……人生無常,淚斷沙埔。”
1917年,吳國楨考入北京清華學校,1921年,吳國楨被保送至美國衣阿華州格林納爾學院留學,獲得經濟學學位後,他又轉入新澤西州普林斯頓大學,獲得瞭碩士學位,1926年,以《中國古代的政治理論》一文,獲哲學博士學位。
正是在美國留學期間,吳國楨接觸到瞭國民政府駐英大使郭泰褀之弟郭泰楨,而後又同宋美齡、宋子文建立瞭密切的聯系。這位他歸國後快速進入國民政府從政埋下瞭契機。
1926年秋,吳國楨回歸,起初,他在上海政治學院任教。1927年,時任南京國民政府外交部特派江蘇交涉員的郭泰祺提攜瞭一把當日老友——吳國楨被任命為交涉員公署秘書兼交涉科長,這對於一位初登政壇的年輕人,起點不可不謂非凡。
1928年,年僅25歲的吳國楨出任國民政府外交部第一司副司長,條約委員會委員。這位他人眼中春風得意的青年才俊有著自己的苦楚:他無心外交,他明白自己心屬何處。他跟隨父母兄長來到瞭漢口,尋找一個真正大展身手的契機。
彼時的武漢三鎮是全國著名的商業重鎮,然而,因為缺乏善理財的官員,該地財政因為駐軍開支,日益入不敷出。一來到此地,吳國楨便看到瞭自己的機會。
當下,他聯系瞭擔任李宗仁第四集團軍參謀長的張華輔和省主席張知本,兩人都是吳經明的至交,隨即手書《整理財務稅收方案》萬言書,將自己赴美學習經濟、政治、市政等經歷一一介紹,同時大膽提出瞭改革武漢、乃至湖北全省財政的意見,洋洋灑灑萬字有餘,全托人轉交李宗仁。
加上張華輔、張知本在李宗仁面前的極力舉薦,很快李宗仁便註意到瞭這位銳意進取的年輕人,他在漢口設置瞭湖北煙酒稅務局,任命吳國楨為局長。
吳國楨針對外商所屬俱樂部煙酒不繳稅的情況雷霆出手,當即擬定《煙酒納稅條例》,對煙酒銷售加強管理監督,甚至將通告譯為英文,嚴令通曉:如果不照章納稅,不僅扣留所有煙酒,還將罰以重金。
當年,吳國楨擔任煙酒稅務局局長的九個月時間裡,創下瞭九十萬稅金的記錄——這較之前一年全年收入二十萬稅金,是一個大跨步式的勝利。
1929年,吳國楨進入漢口市政府,擔任參事、土地局長、財政局長多職,1931年5月,吳國楨擔任省委政府委員兼財務廳長。
1932年,蔣介石坐鎮漢口,他計劃在漢口居留半年,武漢地區作為通商口岸,華洋雜處,需要一名精通英語、熟悉當地情況,且年輕有為的秘書。
這是吳國楨和蔣介石的第一次見面,經過何成浚的推薦,他擔任蔣介石的私人秘書。
吳國楨在給蔣介石當秘書的第三個月,蔣介石已經對這個年輕人的才幹表現出瞭驚訝和欣賞:吳國楨每日需要為蔣介石整理會議記錄、起草文書、整理搜查若幹資料、整理蔣介石的講話、翻譯重要英文報刊的消息,出席各種會議,隨機應變充當蔣介石的耳目。
宋美齡則對他精湛的英文傳譯水平表達瞭極高的評價。彼時,蔣介石曾說:“若是誰能將北京、廣東、上海、漢口(後為武漢)四地握在手中,那麼全中國便盡在掌握之中瞭。”
此時,武漢的賦稅收入僅次於上海,他對這個華中重鎮寄予厚望,次年,他提拔年僅29歲的吳國楨擔任湖北省政府委員兼漢口市市長,將這個大城市交給瞭一個相熟不過半年的年輕人。
然而,正當質疑聲四起之時,人們未能料到,這竟是這個年輕人步入巔峰的伊始。在擔任漢口市長期間,吳國正曾主持修建沿江大道和沿江大堤,戰時期間,吳國楨更為保衛大武漢做出瞭積極貢獻。
1939年,吳國楨擔任戰時陪都重慶市長,實施城鄉並重、疏建並重、心物並重三個“並重”,領銜積極修建防空洞,以減少日本軍機轟炸重慶的損失。
齟齬漸生,上下離心:吳國楨同蔣介石交惡
1946年,吳國楨擔任上海特別市長,他竭力控制財政預算,大力取締奸商黑市,為穩定瀕臨崩潰的財政經濟做出瞭巨大努力。
1949年,蔣介石被迫宣佈“引退”,吳國楨遂稱病辭去瞭上海特別市市長一職,移交於陳良,他自稱要與蔣介石“共進退”。
退至臺灣後,吳國楨再度擔任臺灣省主席兼保安司令,助力蔣介石父子穩定臺灣政治經濟。
在中國近現代史上,吳國楨是唯一一個先後擔任中國四大重要省市長官的重要人物。
早前,在吳國楨擔任上海市長期間,周恩來曾派人同吳國楨交洽,勸其認清形勢,棄暗投明,可惜吳國楨未能回頭。吳國楨以其精明能幹,反共意志堅定深受蔣介石器重,又因其留美背景,也深得宋美齡和美國政府青睞,人們戲稱其為“夫人派”。
吳國楨和蔣介石的矛盾開始於上海,在1948年,面臨國統區經濟即將全面崩潰的狀態,蔣介石頒佈瞭“緊急經濟處分令”,他派遣吳國楨和蔣經國前往上海,擔任所謂的“經濟督導員”,要求二人鐵腕打擊投機商人,還放言“打準老虎,暫放蒼蠅”。
然而,有著豐富理財經驗的吳國楨卻不認可蔣氏父子的鐵腕政策,他對於蔣介石頒佈的《動員戰亂時期臨時條款》極為不認同。
他幾度修書電聯蔣介石,同蔣介石商討此事,他說:“此時隻能面對現實,盲目高壓,實行經濟管制,並不能挽救現今的財政經濟危機。”——甚至還可能產生更為嚴重的後果,隻此一句,吳國楨先未說斷,但也在向蔣氏分析利弊中表露盡致。
吳國楨曾“三上南京”,警示蔣介石:發行金圓券代替法幣,限期收兌人民手中的白銀、外幣、黃金這一招,行不通。他如是道:“法幣改金圓券,如果國庫裡沒有若幹準備金,這件事情將極其危險。”蔣介石卻固執己見,不客氣地回懟吳國楨:“你管好上海市政府就好。”
於是,吳國楨失望表示:“如果非要進行改革,上海市政府不過問,可以由中央直接派專員辦理。”蔣介石隻好派下蔣經國受任“副經濟督導員”,前往上海督導經濟管制政策實施,雖名為“副”,但卻要求吳國楨這個“正經濟督導員”為其打配合。
因為吳國楨對這一政策的不認可,兩人在滬幾乎無交涉,再加之在宋美齡的出面幹預和上海黑社會的抵觸之下,這場上海“打老虎”之役終以失敗告終。
蔣經國回到蔣介石身邊,卻將此事全權算在瞭吳國楨的頭上,誇大抹黑吳國楨,向其父傳輸吳國楨“倚權自重”、“扯後腿”的傾向。事實上,吳國楨隻是預見瞭上海、乃至國民黨政府不可挽救的頹勢,當下心灰意冷。這一矛盾的種子暗暗埋下,隻待一日,生根發芽,破土而出。
吳國楨初一出任臺灣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次年,蔣經國被任命為“國防部”政治部主任,操縱所謂“救國團”等多個組織。當時,“救國團”作為一個民間社團,空殼“政府”並不能提供什麼預算給這一社團,但蔣經國的指揮之下,各大社團的活動都是花銷巨大的。
迫不得已,蔣經國隻好向吳國楨這一“政府主席”開口要錢。當時的臺灣財政十分拮據,入吳國楨每日因入不敷出的財政忙的焦頭爛額,同應付旁人一般,打發瞭蔣經國。
誰知,蔣經國轉頭找上瞭“臺灣省財政廳長”兼臺灣銀行董事長的任顯群,任顯群對蔣公子可謂是有求必應,當即經吳國楨的腰包為蔣經國撥款。
吳國楨自然對此事大發牢騷,見到蔣經國也不免敲打一二,彼時,吳國楨和蔣經國的齟齬幾乎人盡皆知。然而,此時的蔣介石也對昔日倚重的老部下有瞭不滿。
原來,吳國楨曾對蔣經國操縱特務系統,在島內濫殺無辜的行為極為不滿,幾度向蔣介石反映此事,蔣介石卻不以為意。反而,蔣氏對吳國楨所謂的“美式民主”極為反感,吳國楨建議應當容許反對黨的存在,這樣才能奠定兩黨競爭制衡的民主制度,但蔣介石幾欲破口大罵其為“反動”。
1950年的一天,吳國楨得知臺灣火柴公司總經理王哲甫被捕,他疑惑不解,招見瞭“省保安副司令”彭孟緝之後,他才得知,因為火柴公司的原總經理吳性栽解放後留在大陸拍攝瞭《民國十四年》的電影,影片中對國民黨和蔣介石多有“不敬”,因此,蔣氏遷怒於留臺的火柴公司。
吳國楨得知真相後怒不可遏,讓彭孟緝放人,大罵:“不像話,不像話……”彭孟緝非但不放人,還抬出瞭蔣經國,正當吳國楨意欲理論一二之時,蔣介石見事態趨於擴大,遂派遣其秘書周宏濤會見吳國楨,告訴他:“這是蔣老的意思。”
吳國楨的怒氣並未消散,反而更加固執,他甚至現書一封信函托周宏濤轉交蔣介石,蔣介石無奈之下之好將王哲甫的死刑改為七年有期徒刑。
此類事件不勝枚舉,蔣介石父子和吳國楨之間的分歧齟齬越發嚴重,吳國楨更是向蔣介石進言:“均座如厚愛經國兄,則不應使其主持特務,蓋自無論其是否仗勢越權,必將成為人民仇恨的焦點。”
這一箴言本是一片良苦用心,卻為蔣氏父子揣測居心不詭,兩人對吳國楨更是不滿。
吳國楨在一次次碰壁中終於察覺到,今時不同往日,隨著臺灣局勢的日趨穩定,臺美關系好轉,自己這塊“臺美外交的敲門磚”已經失去瞭叩門的意義,反而成為瞭蔣經國擴大勢力的絆腳石,思慮再三之下,吳國楨決定激流勇退,稱病辭職。
遭陷暗殺,卷入案件:吳國楨的晚年生活
吳國楨請辭的消息被在美國“治病”的宋美齡得知以後,幾度勸阻,宋美齡甚至親自從美國趕回臺灣,勸吳國楨打消辭意。她對吳國楨說:“平日裡有什麼難言之隱,但說無妨。”
此時,吳國楨明知蔣經國和宋美齡之間存在矛盾,卻不願意利用,他認為,他們總是一傢人,何至於因為自己一個外人,走到短兵相見的地步?
話到瞭嘴邊,吳國楨隻是搖頭,重復自己的請辭意願,無奈之下,宋美齡囑咐吳國楨前往日月潭修養,她許諾吳國楨:“有事情可以隨時來找我。”然而,當天夜裡,到瞭約定的開車時間,卻怎麼也找不到司機簡火萬,於是,隻好臨時在修理隊拉瞭一位包師傅隨行。
可實際上,這一切早有預謀,簡火萬和“總統”官邸的特務們相熟,當日他提前得知瞭蔣經國決定派特務制造車禍,將吳國楨摔死或砸傷,受到威脅的簡火萬實在不忍心看到老主人粉身碎骨,於是借故特意避開瞭吳國楨夫婦,希望借此引起主人的戒備和警覺。
不料,吳國楨去意已決,當夜固執上路。
從臺北到臺北,道路平坦順直,一行都安然無恙,吳國楨一行人原本隨身帶有三明治等幹糧,原本不打算在中途停車就餐,隻望快快遠離是非之地,不料吳國楨的夫人突然胃病發作,三明治、水果等生冷食物難以下咽,隻好到臺中市的沁園春飯店用餐。
剛剛用完餐,卻看到包司機神色憂慮,同人在交談,吳國楨隨口問道:“發生瞭什麼事?”包司機說:“先生,我在揩撫車身時,突然發現車子的兩個前輪之間的螺帽和插銷全被人拆瞭,車輪沒有螺帽和插銷,直路還能撐一會兒,但如果走上瞭曲折山路,那一定會很危險。”
吳國楨聽聞之後,不再說話,他心中早已知曉是特務所為,但他暗暗囑咐包司機,不要聲張,繼續修車,把車子修好之後立刻趕路,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平安抵達日月潭。
休養一段時日過後,吳國楨眼見臺灣特務橫行,他意識到,曾經大舉反對特務機關的自己一旦卸下職務,更是蔣經國的操縱權局下的一塊魚肉,他返回臺北,將自己的遭遇告訴瞭蔣介石,希望蔣介石顧念昔日的情誼,讓他前往美國。
然而,蔣介石無情拒絕瞭吳國楨的請求。無奈之下,吳國楨隻好致信宋美齡,宋美齡看過吳國楨一板一眼,無怨無恨的陳述信之後,反而氣血上湧:昔日老友、老部下竟然被自己的夫子逼到瞭這般田地!
她當即找到瞭蔣介石,大聲對質:“瞧啊,這就是你們父子倆幹的好事,簡直是法西斯做派!”
宋美齡的出面對吳國楨順利辭職起到瞭極大的幫助。1953年5月24日,吳國楨以回母校接受名譽博士學位為名,返還美國,與此同時,他的老父親和16歲的小兒子吳修潢被扣留下來當作人質。
來到美國的吳國楨活躍於美國各大高校論壇,在各地進行講演,他靠演說、教書、撰稿維持一傢人的開支,盡管如此,他演說時依舊站在國民黨的立場上。
正當吳國楨打算在美國站穩腳跟,再度進軍學術界時,1954年,臺灣傳來王世傑包庇吳國楨,讓吳國楨攜帶50萬美元潛逃美國的消息,還未等遠在美國的吳國楨有所反應,與他交好的王世傑已經被革職查辦。
留居臺灣,急火攻心的吳父致信吳國楨,告知他此事。於是,吳國楨起草瞭“辟謠啟事”郵寄與國民黨中央秘書長張其昀,請他代為刊登諸報辟謠。然而,迫於蔣氏威壓,張其昀隻是將這份“辟謠啟事”給瞭吳父。
年邁的吳父走遍瞭臺北各大廣告科,希望用廣告的方式刊登這則啟事,卻被一一拒絕。吳國楨憤怒之下,揭竿而起,在美國《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各大報刊刊登瞭自己的“辟謠啟事”。
次年2月,在接受美國電視臺采訪時,聲明自己辭職是因為和臺灣當局“政見不合”,在采訪中大肆批駁蔣氏父子目光短淺、任人唯親、大行特務政治。一時間,美國各大辦刊以頭版頭條刊登瞭吳國楨的這些言論。
對此,蔣介石惱羞成怒,下令“因抹黑國傢形象”等諸多罪名,撤銷吳國楨行政院政務委員一職,同時對吳國楨進行嚴厲制裁,國民黨中常會將吳國楨“開除黨籍”,至此,吳國楨和蔣介石徹底決裂。
1984年,吳國楨接受鄧穎超的邀請,正準備回國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35周年慶典,以實現回歸大陸的願望,然而,當年6月6日,在美國的寓所中逝世,終年81歲。
參考文獻:
- 《吳國楨傳略》;《民國檔案》;1994年01期
- 《吳國楨與蔣介石交惡的臺前幕後》;《文史精華》;2011年05期
- 《吳國楨黯然離臺》;《世紀》;1994年02期